夏添这几十载喝过无数场酒,今时今日,历历在目。
有一战定鼎之后,敞开胸怀喝的庆功酒。
也有故友久别重逢之后,大口大口灌下的痛快酒。
更曾花前月下,自斟自饮,喝那名为‘消愁’的酒。
大抵,心境不同,喝出来的滋味也不同。
只是,这场与胡意喝的酒,让夏添有种如饮白开水般,没有半点滋味,连喝几口,酒意顿失,兴趣寥寥。
#_#中途夏添拍拍胡意的肩膀,笑而不语。
胡意先是哑然,大概也察觉出什么,简单回了夏添一道含蓄的眼神,然后补了句,嫂子哥哥对我很好,这段时间,还忙活着给俺相亲勒,就在明天!
夏添微微一滞,旋即眉开眼笑,他们曾出生入死,肝胆相照,也曾醉枕大漠孤烟,静下心神,共同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
如今,夏添有了深爱的妻子,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
幸福美满,磕家团圆。
没道理,当胡意也即将拥有这种美好生活的时候,再次将他拉进兵戈铁马,动辄血染黄沙的无情战场上。
这对胡意实在不公平!
“我这趟来纯粹就是看你,明天我就走。”夏添独自饮下一杯烈酒,喉尖微辣,终于有了丝丝熏醉。
如果可以选择,夏添甚至情愿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谢谢。”
胡意低着脑袋,呢喃自语,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他与夏添互为袍泽多年,自然能够猜到后者无端找到自己的目的,毕竟现在南方战线吃紧,独留谢不臣一人撑起半壁江山,而昔日龙魂军,早已散去。
再这么下去,谢不臣很难抽身泥潭。
只是……
“喝酒,喝酒。”胡意举起杯子,趁着月光色,同夏添碰杯。
他的对面,是长相黑黝,一眼能看出淳朴性格的亲生大哥胡飞,以及大大咧咧,长得并不出众,但看起来十分和善的妻子何琳。
大概是发觉,夏添和胡意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何琳用胳膊肘撞了下胡飞,意思让他活跃活跃气氛,无奈淳朴的老大哥,除了挠挠后脑勺,竟然无动于衷。
与胡意见着夏添的时候,动作如出一辙,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家族遗传?
“您和小意是战友吧?看你们的坐姿,都差不多。”最终还是何琳亲自上阵,简单询问了几个问题,尚且将气氛缓和一些。
“小意当兵几年,突然回家,说实话我们还挺意外的,不过看着他手脚健全,也没病没灾,还是很高兴。”
何琳扬起眉梢,发出一阵由衷的感慨,不求扬名立万,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活着就好。
虽然胡意重返原籍之后,从不提及自己当兵这段日子的经历,但每天睁开眼,何琳都能见着,每天吃饭的点,都可以唤回来,便知足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
夏添其实心知肚明,龙魂军不同于其他番号队伍,虽然多达八十万人次,但碍于保密条例,正常阶段,不得主动对外泄露。
除非夏添亲自下达命令。
是的,今时今日的夏添,虽没有一兵一马,但他的话,依旧还是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这大概是灵魂人物的特殊魅力。
这场酒喝的十分慢,夏添与胡意全程都没有提及,当年的戎马生涯,所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何琳与胡飞也不傻,即使胡意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夏添是自己的战友兼最好的朋友,但言语之间,这位自家弟弟对夏添,发自心底的敬仰和尊敬,是隐藏不了。
这恐怕是上下级关系吧?
临近夜晚十一点,缓缓喝完酒,到了歇息的时间,夏添洗刷干净,便住进了胡家安排的偏房里面。
何琳与胡飞则先一步休息。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相亲。”夏添吩咐胡意也早点睡觉。
胡意憨憨一笑,小心合上门:“明白。”
转身迈出院落,月色如霜,天地静谧,眼看着越走越远的胡意,倏然回过头来,眸底逐渐泛起银光。
他在屋外,心情复杂。
而站在屋里,背靠房门,由着灯光剪影,照亮单手负后姿态的夏添,则思索着明天趁早回去,免得曹芷凭白担心。
轰!
下一秒。
胡意双膝跪地,连磕九道响头:“大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也希望你不要怪我。”
“胡意,就不回去了!”
啪!
灯火熄灭。
从头至尾没有半点动静。
胡意大喜过望,待擦拭去眼角的些微泪痕,道了句谢谢,起身离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利,其实这没什么。
可最后的最后,他胡意还是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南部战场!
他本有机会成为找一个贤惠的媳妇,再进一步,晋升为父亲,每天家人团聚,日子虽平淡,但知足常乐。
但最终,这位臂力无双者,只活出了一种身份,国家的儿子!
那一年,胡意二十八岁。
孑然一身,家里唯有哥哥,嫂子两位亲人,父母病故。
那一年。
湛湛青空,龙腾鹰视。
先后经历南北两场,投入兵力达五十万级战事的胡意,再次扛着‘龙腾鹰视’旗,兵锋直指境外。
那一年。
雪染辽阔山河,人间白头。
胡意肩扛大旗,以悍不畏死的姿态,将龙鹰旗带进了敌方的阵地,这是一场绞肉机级别的战役,沿途血骨成山鸟惊飞。
胡意先后连中三拳,羽甲尽裂。
最后双膝跪地,手握大旗,即使五脏皆废,身子骨摇摇欲坠,但他还是将旗帜高高举起,欲与天地试比高。
‘我在,旗在!’
‘小崽子们记好咯,老子是夏帅夏添麾下第一扛鼎者,胡意,胡意的胡,胡意的意,哈哈!’
那一年。
胡意战死沙场了。
夏添一夜彻悟十六重武道,救下了谢不臣,也救下了右之民,唯独没能将胡意带回,以及更多的他们。
这辈子……
他夏添到底还要说多少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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