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江陵府外八百里,光州城外的张小湾,也是年味十足,整个村子张灯结彩的,小礼儿的家中也不例外,屠狗宰羊,备置着年夜饭,虽然因为宋金前线告急,小礼儿的亲哥哥在战场未归,少了一人,但今年的小礼儿家中更为热闹,因为多了三位客人,正是杨世行、沈昭义以及沈昭义的母亲。
且说郢都客栈那晚之后,接下来的几日,秦志扬领着兄弟四人走访安州各地的名胜古迹,至于沈昭义的腿伤,大哥杨世行、二哥青少自是当仁不让的作起了拐棍。几日间,五兄弟食则同席,寝则同榻,寻幽访胜,无话不谈,好不快活,此处略过不表。兄弟五人约了应天府中再会后,便欢喜分手,秦志扬自是留在秦家,而其余兄弟四人却是去了随州。
原来沈昭义考虑到年后自己就要远赴应天府学习了,母亲一人孤身家中定然会闷,而且自己也不放心留下母亲一人,遂与小礼儿商量着把自己的家迁到小礼儿所在的张小湾,这样一来,自己的母亲和小礼儿的父亲也有个照应。杨世行和青少都是孤家寡人,遂陪同沈昭义和小礼儿。
其间,小礼儿有寄书信于家中,告知父母近日发生的一切,当然,飞虎寨一役自然略去不表,小礼儿不想父母担心。及至回到张小湾,已是飞虎寨之役后一个月的事情了,而小礼儿的父母竟已然在自家房屋旁边另起一座房舍,自然是为沈昭义母子准备的,让沈昭义母子好不感激。
小礼儿的父母见到小礼儿的三个结拜兄弟甚为高兴,其父亲又是豪爽之人,屠狗宰牛,拉着小礼儿的三位兄弟又是一顿好喝。小礼儿父亲得知杨世行和青少是孤儿后,更是认了两人为义子。小礼儿的母亲也是用心的待小礼儿的三位兄弟,和亲生儿子一般无二。青少更是被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着实令小礼儿四人看的呆了,没想到坚毅外表下的青少心里竟然如此脆弱。
众人却不知,青少吃百家饭长大,而后行迹江湖十余年,什么都经历过,却是从来没享受过父爱母爱,更是没享受过天伦之乐,因此一时激动之下,涕泪横流。青少就是这么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欢喜到要流泪便痛快地大哭出来,愤恨到非杀人不可便哨棒相向。
#_#当小礼儿的父母知道小礼儿被应天书院录取时,更是喜得合不拢嘴,不到半天周围几个村庄的乡亲们都知道了,这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啊。邻村小王庄的王小哥去年被光州书院录取了,都轰动了周边的村庄,这次可是本朝太祖皇帝御封的四大书院之首,其轰动效应可想而知了。虽说是武院,但也是应天书院啊,而且普通老百姓可不知道文院武院的,只知道进了应天书院,便等于半只脚踏入了仕途,日后荣华富贵皆不在话下。
一时小礼儿家门庭若市,下午村长就恭贺来了。第二天,县老爷都跑来了恭贺。第三天,光州知州大人也遣使来贺。小礼儿和三位兄弟可受不了这样的架势,溜之大吉。接下来的几天,小礼儿领着三位哥哥去了紫水塔,灵山寺,以及大苏山上的净居寺,兄弟四人的关系也更加紧密。吃肉喝酒,寻山问水,无话不谈。
天下终有不散之筵席,青少回去信阳军革兵籍去了,报名时会自行上应天府而去,而杨世行便留在了张小湾。便有了眼下小礼儿一家、沈昭义和其母亲、杨世行一起欢欢喜喜的过年之景了。
及至过了元宵节,小礼儿兄弟三人便准备启程前去应天了。而出发前一天,小礼儿则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大苏山上的古寺,净居寺。
小礼儿轻车熟路的穿过寺里层层大殿,来到一个幽静的小院子里,雪地上、腊梅下,只见一个白眉老僧,闭目仰躺于凉椅上,右手竟拿着一个蒲扇,轻轻地摇着,与眼下天寒地冻的场景极其不协调。
但小礼儿竟是见怪不怪,蹑手蹑脚地走到老僧旁边,然后摇了摇老僧,笑道:“师父师父,醒醒了,我母亲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茄子和一清二白,让我带来给您了,还热着呢。”
老僧悠悠转醒,睁开双眼,一看是小礼儿,眉开眼笑道:“是小礼儿呦,你可好久没来了呵,可谢谢你母亲了,每次还要给我这老不死做吃的带来,赶紧放去里屋,别凉了,然后出来陪师父说说话。”
“好嘞”小礼儿从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老僧旁边,挽着老僧的胳膊,笑着说:“师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佛祖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您当年救了小礼儿一命,一定能延年益寿的,师父,您身子还是很热吗?”
老僧闻言笑着叹道:“是啊,我这身子骨,冬热夏凉,老毛病了,改不过来了。小礼儿,你父母告诉你了?”
“嗯,父亲说我就要离开光州了,以后不能常伴于师父身前,一定要知道师父对我的恩情,即使不在师父身前,也要日夜为师父祈福。”小礼儿道。
原来,当年小礼儿出生的时候,出气多、进气少,大夫也束手无措,眼看是活不成了,正巧老僧路过张小湾,便施妙手,救活了小礼儿。因此小礼儿的父母万分感激于老僧,但老僧也有个要求,他要求小礼儿从可以走路时起便要每日跟随他在寺里修行,小礼儿的父亲乃是果断之辈,料定老僧必是前辈高人,定然不会加害于小礼儿,遂一口答应了下来。
“小礼儿啊,你跟着师父多久了?”
“师父,已经十年了,小礼儿真舍不得师父呢。”
“十年。”老僧喃喃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觉已经十年了,小礼儿,后悔跟着师父的这十年吗?”
“师父怎么能这样说呢,能跟着师父是小礼儿的福气,师父十年来对我的谆谆教诲,小礼儿都铭记在心,小礼儿每日跟着师父打打拳,强身健体,我这十年来可从来没有生过病,父亲说,这都是师父的功劳。师父,你看——”小礼儿说着跳到一边,打起一套拳法,慢悠悠、软绵绵、全无杀气的拳法无声打来,若是让一个江湖中人来看,一定啧啧摇头,但老僧却是看的连连点头。
小礼儿打完拳法,坐回椅子上,晃着老僧的胳膊道:“师父,小礼儿可真的不舍得您……”毕竟与老僧相处了十年,小礼儿和老僧已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小礼儿大了,要去闯荡外面的天空了。”老僧笑着道:“若是早知道你终有一天要踏足江湖,我倒后悔这十年来对你的教诲。”
小礼儿扑瞪着大眼睛,一脸不解的看着老僧。
老僧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小礼儿,江湖险恶,你在我膝下聆听十年佛法,又是少年心性,实在不适合闯荡江湖。你若是就这样做个快乐的乡野村民,享一辈子清福,岂不是更好?”
小礼儿怔了怔,就这样保持现状,过着平淡的日子吗?此前小礼儿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小礼儿的心里是倾向于这样的生活的,眼下被自己最最敬重的师父提起,竟是有了一丝动摇,但小礼儿马上又想到父母殷切的眼神、五少结义的誓言、无名前辈的嘱托,小礼儿犹豫不决。
“罢了,罢了,追寻你的天空去吧。”老僧叹道:“少年人自有少年福,我一把老骨头,就不多操心了。
“师父放心吧,小礼儿还有四位结义哥哥呢,我们五兄弟在一起,没有什么好怕的。”小礼儿笑着道。
老僧点了点头,闭起双眼,似又入睡。
小礼儿也不说话,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这次之后,再见师父只怕也是一年之后了。
良久,老僧睁开双目,打破了宁静。
“小礼儿,如果有一天,你恨我,请记住,为师只希望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平淡的过完这辈子。若是早知道你终会踏入江湖,唉。”
小礼儿觉得师父今天真奇怪,说的尽是听不明白的话,小礼儿佯怒道:“师父,您再说这些我就不理您了,我是绝对不会记恨师父的,我只会一辈子感激师父您的。”
老僧仍是一脸严肃道:“小礼儿,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抉择,你不知该怎么做时”老僧指了指小礼儿的胸口,续道:“就听从你内心的指引。”
小礼儿罕见师父这么严肃过,也收起了笑容,认真的道:“师父的话,小礼儿都会记在心上的。”
“嗯,以后进了江湖,若是有人问起你的师父是谁,不要提起我。”
“师父,为什么啊,您就是我的师父啊?”小礼儿不解的问道。
老僧笑着道:“江湖中人问你的师父是谁时,那是问教你武功的师父,我教你的拳法是强身健体的,入不得江湖中人的眼睛,知道了吗?”
“嗯,小礼儿知道了。”
“好了,你去吧。记得为师说的话。”而后,老僧闭上了双眼,似已入睡。
小礼儿一步三回头,出了小院,出了古寺,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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