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青家回到自己家后,老头儿老太太对我自然甚是喜爱,每天好酒好菜轮番更换之,老头儿性质好的时候还会跟我说说娱乐新闻,在他眼中,梁朝伟一直没有徐锦江潇洒,我说您老眼光独到,另辟蹊径。老头儿点头说承让承让。
老太太有时候去跳广场舞会带着我,逢人便说我儿子在哪哪哪上大学,毕业以后当主持人播音员。众人皆说,看此子一表人才将来定是栋梁之才。
我真想问问他们,当初我游手好闲的时候你们怎么还都斜着眼睛看我,人的未来都是无法预知的,你们怎么就知道当年晃晃悠悠的老子不会变成刘邦朱重八之辈,但看到老太太听到别人好话时候一脸的灿烂,我也就缩着脖子装大宝贝儿了。
老太太,笑吧,你过得越开心,当儿子的才能更满足。
假期跟以往一样,一帮子朋友天天搓麻将喝啤酒,天天周而复始渐渐有些乏味,有天老头儿说你别天天这么瞎晃了,咱县电视台台长是我朋友,你去实习段时间吧,将来对自己对口专业也有好处。
我说成。
#_#上澡堂子泡了一下午,又理了个头发,准备第二天轻装上阵。
说是实习,其实无非就是些端茶倒水的活儿,在我们泱泱天朝总讲究个资历,晚去一天你也是个晚辈,除非你是身怀绝技被单位老板挖墙脚挖来的高端人才,要不你老实的伺候好别人就齐活儿。对每个菜鸟来说,如果不是学的专业性特别强的专业而且达到这一行业我也算首屈半指小拇指之类的,那么先要学的就是处理人际关系,然后被人不停打压你所谓的锐气傲气彪悍之气疝气天然气等等,收起你的气,规规矩矩的学习吧,学问很深。
我给李青打电话说我找个地方实习,要不你和我一起吧,李青说拉倒吧,你们那小地方水太混,我在家安逸呆一夏天,你可别跟别的姑娘眉来眼去。
听她这么说我舒坦了很多,我觉得,我的李青好像又回来了。
去了没三天,科室老大给我安排了个老师,这货叫大饼,人高马大满脸胡茬甚是剽悍,我估计是从哪个乡镇体校抽调来的,甩得一手好铁饼而因此得名。
我说饼哥你是学新闻的吗?饼哥高傲的仰望苍穹,用他那低沉的男中音说:没错,我的志向,就是做一个说出真相的好记者。
这句话我想是每个记者的夙愿,虽然,往往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我只想说,每个能说出实话的记者,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大饼带我第一次采访是一个机关单位为贫困户送粮油慰问金,我拎着机器跟在大饼后面,大饼在我面前刻意树立光辉神圣的形象,每一个脚步都是那么踏实有力,直到后来左脚被右脚跟拌了一下水蛇一样晃了几晃才收敛点儿。
特困户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和一个小孙女,两人的低保金一月不足三百,也就是说,现在一个普通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足够让两人生活一个季度的,孩子没了爸妈,年纪不大,老太太佝偻着腰,显然身体不很硬朗了。
大饼扛着机器站在门口,一脸庄严的说了声开始。我就纳闷儿了,你丫喊哪门子开始啊?你以为你是饼导吗?
但是这俩字显然很提神,门口那几个提着米面袋子嬉皮笑脸的货立刻一脸正气,做擦汗娇羞状,带头儿的同志在给老奶奶钱的时候一直盯着镜头,看镜头冲着他了,那驴长的脸立刻绽放成一朵娇艳的菊花,整个场面井然有序,活脱脱把作秀这个词在我面前演示了一遍。
专业,非常之专业,其实,他们是群演员。
那天中午和大饼一起去喝羊汤,喝了两杯以后我还在寻思这事儿,大饼往嘴里塞着羊杂看着我笑着说:
“是不是觉得很假?”
“恩,有点儿。”
“还是年轻啊,真亦假来假亦真,什么真真假假,这世道本就这样,保持你的本心,荣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啊……那个下半句是啥来着?”
看着大饼老师一脸的真挚,我黑着脸说不出话,忽然大饼一拍大腿,让我着实受了精,大饼忽然又一次的仰望苍穹,声音变得无比沧桑:
“我忽然,想起了我父亲教我的一首诗。”仿佛觉得意味不够绵长,大饼老师微闭双眼,又道:
“春有百花秋……那个有月,夏有凉风冬……那个有雪。”这两句好死不死的腔调让我胃部有些不适应,刚想制止,门口传来一声呼声:
“大饼!你怎么又吹上牛1逼了?!”
大饼抬头一看来人,也回敬了一句:
“你丫还活着呢?”
看得出两人是好朋友,我起身冲来人笑了笑,这人年纪和我相当,也长得人高马大五马长枪,笑起来眉毛皱成一团,伸过手跟我自我介绍了一下:
“你好,我是蛋子,开琴行的。”
我很想说你好,我是牛子,护蛋子的,咱俩是邻居。大饼就直接帮我做自我介绍了:
“蛋子这是大宇,我徒弟!”
看大饼那个德性我实在说不出话。
那天下午台里没事儿,我们仨人就坐在这胡诌八扯了一下午,蛋子带我去了他的琴行,典型的理想主义者,自己在山下盖了个平房,开了个菜园子,院子里养了好几条狗,每天就骑着个破摩托来来往往,后来他这个理想主义者和我这个悲观主义者成了莫逆之交,陪我渡过人生中最为苍凉的一段时光。
那天聊了很多,我说我有点儿茫然了,蛋子递过来啤酒,轻描淡写的说:
“未来不茫然点儿就不过瘾了。”
回到家跟李青通了电话,说了今天的所见所闻,李青只跟我说了句见怪不怪。
我打着酒嗝去腻歪老头儿,老头儿听我说完了,摇摇头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然后又埋怨我一身酒气太重,边念叨边给我冲糖醋水去了。
躺在沙发上,天棚上吊灯不停地转啊转,我想我是醉了,掏出手机,给李青发了短信,我说老婆,我知道我还不够成熟,给我几年时间,让我经历更多,我会慢慢成长,你答应我的,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是吗?
等了半天李青没有回信息,倒是老头儿过来硬把糖醋水给我灌进去了,吧嗒吧嗒嘴我说真甜老爹,老头儿甩了句滚蛋就回卧室了,但我看到了,老头儿转身的时候嘴角翘起来了。这老头儿,标准的外冷内热。
摆弄摆弄手机还是没有回复,我打给了李青,第一次没有接通,第二次才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估计是在ktv里,我说李青,你看到我说的话了吗?
李青说看到了,老爷们别絮絮叨叨的了,快睡吧,明天打给你啊宝贝儿。没等我回话,电话被挂了。
很惆怅,特别惆怅。
和李青通完电话倒是睡不着了,从冰箱里掏出两罐儿啤酒,偷偷把门打开一个人溜了出来。
午夜时分,江风吹得我有些冷,李青这个时间不回家谁送她回去呢?这丫头大大咧咧的,回去可别遇见坏人,越想越担心,把电话拨了回去,电话里只传来冰冷的声音,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仰头灌了口酒,回忆着我和李青从开始到现在发生的点点滴滴。
虽然我们存在过欺骗、摩擦、甚至有了不信任,但人和人之间总要有个磨合期,可能是我们的磨合期长了一点儿而已,我对着天空说:李青,我们会在一起,有一天你会为我穿上婚纱。
痴情的人可能都是感官不灵的,我没有听到天空对我说:你丫差点儿就为了那人披上袈裟。
躺在江边的草丛里,衣服被露水打湿也浑然不觉,直到迷迷糊糊接起了一个电话,响起了老头儿愠怒的声音:“赶快他1妈滚回家睡觉!”
早上起来老头儿老太太去上班了,桌子上留下点儿零钱和早饭,扒拉两口给大饼打电话说不去了,这厮说不成我刚收个徒弟怎么还不去服侍为师,我说不去了,怕学坏了,有事儿上蛋子那找我吧。
挂了电话洗了把脸就奔蛋子那去了。
蛋子收了几个学生,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忙活着,我俩点头示意后我就到了小屋摆弄吉他。
说到吉他想说两句,我想每个男孩儿应该都有过一个关于音乐的梦,曾经在抚弄吉他的时候幻想着有一天技巧娴熟的走上舞台,在旋律中膨胀着自己虚幻的人生,在下不才,吉他断断续续的玩儿了好几年终究还是一塌糊涂,个人认为最出色的表演却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一个廉价的小旅馆中给一个姑娘唱了首黄家驹的《情人》。
后来渐渐觉得,人生最精彩的,往往也是最潦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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