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时逢六月,云陆六部之首的京部主城云昌城总会汇集各地游客,热闹非凡。
原因很简单:只有每年六月初至八月末,京部的故苑才会对外开放。故苑,原名太和苑(园),是云陆最后一个集权统治者羽王诏命修建,供王孙贵族赏玩取乐之用。
六部元年,羽王统治被推翻,这座名满天下的园林曾一度被封锁荒废,然而此间珍禽贵木却罕遭兵祸,故而保存完好。及至后来天下大定,这才更名为故苑,重新开园,将羽王朝旧事刻于碑文之上昭示天下,取意不忘故日世道艰难,不荒今时天下升平。
故苑属宫苑,南北纵长二十余里,东西也逾十里,宫室完备,极尽奢华,各类风景不胜枚举,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不过其中最受抬爱的还属园林东门的六圣灵雕像群。
这几尊雕像那可是大有来头的,正是带头推翻羽王暴#183;政的六位英雄人物的化身。而雕像群的选址,更是当年轰动天下的最后一战的遗址。
“说起这羽王啊,也算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想当年凭一身绝世武力起家,平四族,定西川,更把边南海上二族打得望风而逃,就此创下百年基业。要不是后来倒行逆施导致天怒人怨,也不会有六位圣灵揭竿而起改换乾坤。据说当年那最后一战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羽王力竭不敌六位圣灵,落得个魂消魄散的悲惨下场。一代枭雄,可悲可叹矣!”居中“昊阳”圣灵像下,一个素衣中年人立在游客中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_#“阿爹,羽王是什么人?比你说的陈朗大伯还厉害么?”人群中一个面色黝黑的小男孩儿怯怯地扯着身旁一个赭衫汉子的衣摆问道。
这汉子面貌威严,看向小男孩儿的目光中却透出慈爱:“戎之,羽王是个绝世之才,但陈大叔也是个英雄豪杰,不好比的。”
面黑男孩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反倒是汉子身边另一个黑衣束发一直伸长脖子听素衣中年人说话的少年颇为不屑的接过话头:“干爹,我看你这话言不由衷。你听那大叔说的,六个不要脸的家伙围攻羽王一个才把人家打败,那个叫陈什么狼的,恐怕人家羽王伸出一个指头他就趴下啦!”说着还用脚踢了一下紧挨着自己的一个相貌清秀脸面白得出奇的少年道:“小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白面少年赧然一笑没有答话,倒是一直稳如山岳的赭衣汉子吓了一跳。在圣灵像前出言辱及英杰,这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
眼看着附近很多人都面色不善地转过头来盯着自己这一伙人,赭衣汉子连忙捂住了黑衣少年的嘴,向四周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说着拉起黑衣少年转身就走,全不顾黑衣少年手蹬脚刨的挣扎。黑面男孩儿楞了一下,连忙喊了一声:“爹,等等我”快步跟了上去。白面少年又紧盯了圣灵像好一阵子,面露艳羡之色,回头看看赭衣汉子带着其他二人已走得远了,这才转身追了上去。
来到一处空地,看看四下游客稀疏,赭衣汉子才停下来,放开了一直扯着黑衣少年的手。黑衣少年不满道:“干爹你走这么急干嘛,凭您的身手还怕那些鬼佬么……”话说一半,赭衣汉子怒声喝道:“住口!”
面黑男孩儿此时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央求道:“阿爹,非衣哥哥不是有意的,你不要责罚他!”
黑衣少年倒是满不在乎,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别过头去,看来这种情景也不是只经过一次两次了。
赭衣中年人瞪着黑衣少年半晌,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小非,打从你和成杰的父母……之后,我就一直代他们照顾你们两个。你、成杰、还有戎之三人之中,戎之最小,性子也最敦厚,成杰性子平和从不与人争执,唯独你天资聪颖却最是顽劣。平日里动辄生事,非要搅得鸡飞狗跳才肯罢休。你们三个,我最担心的就是你。”
“这次送你们来京部投在热血同盟陈会首门下,一来男儿志在四方,你们跟着我在乡下小镇不会有什么出息,倒不如出来闯荡一番;二来陈朗制下素来严谨,借此也磨练磨练你们的性子。”
“本已投了拜帖给你陈朗大伯说今日会去造访,可你说初来京部,要游玩一番。也罢,晚些去拜会也无伤大雅。可你行前应我今日绝不惹事生非,却又……”
赭衣汉子又是一声长叹:“那六位圣灵是什么角色?那是云陆上下奉为神明的人物。就算是当今天下第一的豪雄提及都要拱手相待,你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口出妄言?若换做王权时代,凭你这一句,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黑衣少年看来是知道理亏,也不再辩解,只是神色间仍是颇不服气,倒像那羽王是他家至亲,被人群殴至死所以愤愤不平。
赭衣汉子心知黑衣少年对自己的言语并没听下去,心里担忧这孩子任性而为迟早会犯下大错,另一面却也期望日后在陈朗手下能磨去他的浮躁,未尝不能造就一块无暇美玉。
忐忑纠结之下,哪里还有游玩的心思。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明日起便可少见你这顽劣模样,省得我心烦。这园子你们以后多的是机会游玩,我们还是去办正事吧。”
故苑中四处可见接待游客的小站,几人在小站稍做歇息,吃了些茶点,随后乘马车出了园子。
一路无话。
云昌城西陲,栖鸾山庄大门口,三个乡下少年眼巴巴望着足有两人高的朱漆大门惊得合不拢嘴。
两个小时前,四人出了故苑,又租了辆马车一路来至陈朗的私宅。下了马车,一座偌大的庄园就这样硬生生挤进几个小乡巴佬的眼球。
其实这等规模的庄园在大城市里虽说不是随处可见但也没什么可称道的。不过乡镇地界有个二三层的小楼已经是稀罕得不得了,少年人没见过世面,眼看着这一扇门好像就比镇上王大户的宅子还阔气十倍,看着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黑衣少年首先回过神来,赞叹道:“这要是把这大门卖了,得换多少肉包子啊!”
赭衣汉子哭笑不得地横了他一眼,上前抓起门环重重扣了几下门。
不多时,左侧大门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人探出身来问道:“几位找谁?”
赭衣汉子面容一整,抱拳道:“小哥有礼了,烦劳您通报一声,就说长宁镇岳锋求见。”
青年一怔,马上笑逐颜开道:“是您老啊,哎呀怠慢了。昨天老爷就交代下来,说今儿故友来访,没想到说着就到了,老爷这会儿恐怕还念着呢。快请进,我这就去通报!”说着把四人让进门内,大声朝里面喊道:“四喜,快去通报老爷,就说岳锋岳爷到了。”转首又对岳峰四人道:“岳爷和这几位小哥请随我这边来,老爷该是在会客厅候着呢。”
岳峰又是拱手:“有劳!”
回廊七折八绕,走了十几分钟,青年回身恭敬到:“岳爷,几位小兄弟,前面就到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锋弟,可想死为兄了!”
几人抬眼望去,只见回廊尽头一个雄壮中年男子快步迎向岳峰一行。眼看这中年人只着一袭白色文士长衫,却丝毫不减威武之色,身后四个随从个个膀大腰圆看着比中年人高出一头,却被中年人的气势压得似乎矮了半截。
黑衣少年忍不住又开始胡想:“这几个大叔胸肌快比钱家农场里的母猪还要大了,这得吃多少肉包子才能长成这样啊。”
看着中年人来到近前,岳峰也是激动不已,上前一步颤声道:“陈大哥,多年不见,一向可好!”原来此人就是热血同盟的大当家,绰号“裂山刀”的陈朗。
陈岳二人对望一阵,还是陈朗先发话:“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来来来,随我去会客厅,我已吩咐下人备办好酒好菜,你我兄弟二人好好叙旧一番!”
岳峰几人随陈朗来至会客厅,岳峰被陈朗拉至主位,其他人也纷纷落座。
陈朗先叹道:“锋弟,此前一别已是十年有余。一直想回故乡探望,却被俗务缠身不得成行。前些日子接到你书信说要前来,我是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能见你现身我这庄院。哎!想当年你我二人白手起家,凭一身冲劲四处闯荡,也算小有成就,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逍遥自在。看看现在,人非自由身,事事诸多牵绊,想小聚一番都是难能。为兄有个想法或许唐突——当年我来京部发展,你因为思蓉有孕在身未能同行。现在我这里多少有一番事业,锋弟可愿过来助为兄一臂之力?”
岳峰涩然一笑:“大哥,我何尝不想再看我们兄弟并肩。这些年我在家乡经营我们兄弟博来的基业,虽然不称兴盛,但所幸并未辱没哥哥的威名。十几年来我也多次想进京部探望哥哥,然而家事拖累,下面也有一群兄弟需我照应,故此无暇分身。而今家业早定,眼看哥哥在这里大有所为,心里也足感安慰自豪。但哥哥所提之事,怕是心有万余而力不能逮,还望哥哥体谅。”
陈朗默然,眼中全是惋惜神色。
岳峰见状,忙道:“大哥,今日你我兄弟再聚,不提这些扫兴的事!”说着朝三小挥了挥手:“来来来,戎之,非衣,成杰,过来拜见你们大伯!”
三小连忙起身至陈朗面前跪倒,齐声道:“侄儿——岳戎之、任非衣、闵成杰——拜见陈大伯!”
陈朗面露慈爱,起身将三小一一扶起:“贤侄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去坐着吧!”
三小各自回位,陈朗望着岳戎之感慨道:“锋弟,一转眼咱们戎之已经这么大了,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呢。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孩子该有十八岁了吧。”
岳峰道:“是啊,不觉已是十八年了,回头想想感觉很多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若不是这一次为了子侄辈的前途,说不好你我兄弟何时才是再会之期。”
此行的目的既然已经挑明,剩下的话就是顺水推舟了。岳峰手指一一点过三小:“戎之是我亲子,小非和小杰是我行会中两位至交之后,也被我收为义子。这次一来探望大哥,二来也是想将这三个孩子的前程托付给大哥您。我久居乡下,现在生活但求安稳,这三个孩子跟着我始终不是男儿正途,倒不如我痛快放手,让他们出来见些世面,也不枉一场年少。只是……却要烦扰大哥了!”
陈朗伸手阻住岳峰话头:“哎,你我兄弟何来如此见外?这几个孩子是锋弟你亲儿义子,若留在我身边,见他们等如见你,我求之尚且不得,还说什么烦扰!”
岳峰苦笑道:“戎之和小杰倒还好,主要是小非这孩子被我宠溺坏了,性子顽劣不堪。若跟随大哥,还请大哥严加管教。”
任非衣听了这话,老大不愿意,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就是典型的现时反面案例。
倒是陈朗豪爽一笑道:“无妨无妨,锋弟,这京部地区流传这样一句俗语:淘小子出好将!我看小非这孩子头脑必定机敏聪慧,将来大有可为。戎之和小杰观之俱是纯良少年,如今把他们三个交托给我,将来一飞冲天之时,可不要后悔啊,怕到时候我是舍不得还人了。”
岳峰闻听也是畅然开怀,摆手说果真如此,那也是你我弟兄荣光,其他无碍了。
任非衣性子跳脱,哪熬得住这种场合。只是被这大宅和陈朗的气势镇了一时,此刻早已按耐不住,心下不满,嘴里一时失控,居然嘀咕了出来:“纯粮的那是米酒好吧……”说完自觉失言,忙不迭自己捂了嘴巴偷眼去看岳峰和陈朗的面色。
陈朗被任非衣这一句话和这副神色逗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岳峰也被气乐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小鬼,在你陈大伯这里还不老实,迟早有你苦头吃!”
任非衣看没有责罚之祸,放下心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嘴。
刚巧此时之前引路那虎头虎脑的青年进来通报宴席已准备停当,要领下一步的指示。
陈朗大手一摆:“此处宽绰,就把酒菜都摆上来,我们就在这儿对饮。”
青年点头称是,退了下去。不多时,一众仆人将酒菜器具流水似的端了上来,前后布置,秩序井然,倒是又给三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上了一课:原来饭还可以这么吃啊。
一切就绪,众人分宾主落座,陈朗挥手屏退仆役随从,仍只留那虎头虎脑的青年伺候。
陈朗招呼三小道:“到这里如同回家,你们随意吃喝,不要拘谨。”
三小点头称是,但除了任非衣这几乎不知脸皮为何物的主抓起筷子大快朵颐,其他两个只是简单夹些菜饭细嚼慢咽。
岳峰看过也不再理会三小,举杯先敬陈朗:“为我兄弟重聚,敬大哥一杯!”陈朗欣然举杯对饮。
一杯酒饮尽,岳峰忍不住发问:“大哥,这次前来,似乎还未曾见过大嫂和贤侄女。”
陈朗哈哈一笑:“锋弟,可是在挑为兄的礼数啊?”
岳峰急忙摆手:“不敢不敢,只是一别多年,始终未得拜见大哥大嫂,心中有愧。又知大哥在我之后喜添千金,故而也想见见。”
陈朗道:“其实你大嫂早知你要过来,本来是想随我一同接待。不料近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所以未能出面,还望锋弟不要见怪才是!”
岳峰眉头一紧:“可好些了么?”
“哈哈……”陈朗又是爽朗一笑:“些许小病,修养几天就好了,不必挂怀。你家侄女跟她母亲最是贴心,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内人,不然恐怕也早来拜望你这做叔叔的了。”
“姑父好偏的心肠,我可也是寸步不离照顾姑母这些日子,却怎么一句也不说我?”紧随陈朗的话音,一个娇嫩的声音自会客厅门外传入众人耳朵。声音消散之际,一个火红的曼妙身影骤然出现,却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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