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的一声惊呼把任非衣吓了个半死,脑子里甚至出现了一副自己肚烂肠穿的情景,连小腹已经被麻痹的伤口似乎都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十七怔怔地盯着任非衣一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吓人,急忙跟任非衣解释道:“你别害怕,不是你的伤势恶化了,而是……而是……”十七皱着眉头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形容:“你的情况不是变坏……反而是太……好了。”
“太好了?”任非衣一脸不解,好就是好,怎么非要加个“太”子。
然而看十七的表情,似乎比任非衣还要不解的样子,嘴里连声嘀咕着:“奇怪,奇怪,我必须去喊二掌斋过来。”说着居然是直接丢下提心吊胆的任非衣直接跑了出去。
过了半晌,十七又步履匆忙地引着一个精神矍铄的干瘦老者返回,两人都是一语不发地围在了任非衣身前。仔细观察了一番,老者向十七问道:“十七,你给这位小哥用的是什么药?”
“药是送小兄弟来这儿的大哥留下的,有金川子、血蛭、华苏、赤须草,还有一份内服雪生丸,那位大哥还特意交代首次外敷用三天的药量,我就照着给小兄弟用下了。”
#_#老者目光闪烁了一下,沉吟道:“那人有没有留下姓名?”
“那位大哥行色匆忙,小兄弟的伤又拖不得,所以没来得及相询。二掌斋,不会是这药有什么玄机吧?”
老者道:“这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普通补血生肌的疗法。”
任非衣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你不要着急,现在你的状况对你自己而言只有好处,所以不用担心。只是有些事情我需要先了解一下,不然反而不好向你解释。”
“什么事情?”
“如果方便的话,小哥不妨先说说你的来历。”
任非衣思忖了一番,直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人图谋的,所以也不隐瞒什么,把自己从长宁镇到云昌城之后的经历大略做了一个说明。老者和十七侧耳倾听,听任非衣说起体炼之中的几次变故,两人脸上都露出讶然的表情。
直到任非衣说到梦中遇袭,此后诸事不祥,老者又转向十七道:“后面的你来说吧。”
十七应了一声,接着任非衣的话头继续讲了下去。任非衣屏息凝神,生怕漏了一句。
“三天前子夜,我在前堂当值,当时零七和十五也没有睡,正在争论水元和木元哪个用来疗伤医人更为擅长。我听得无聊,本想出门透透气,就见那大汉负着一身血迹的小兄弟匆匆进了前堂。随后他问起那晚谁在当值,我应下了,他便将小兄弟托付于我,留下那些药材,交代了用法用量,又特别嘱咐说小兄弟三日后午时该会醒来,期间不可随意扰动,所以首次用药需配置三天的用量。”
“这三天小兄弟一直在昏睡,并无异样。直到方才我算着时间过来给小兄弟换药,这才发现小兄弟身上的伤口比之初来已经好了十之八九,虽然被他方才用力挣裂,也不过还有一寸大小,我心内惊讶,又百思无解,这才去找了二掌斋过来看看。”
听着十七说明,任非衣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三天。可是尽管如此,仍旧还是不知道眼前这两位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七来找我时说,当夜你过来时,小腹上足有一条七寸长的刀伤,身上各处骨头也断了十三四根。然而方才详查之下,发现你身上的断骨几乎全部长好,伤口也恢复大半。要知这接驳断骨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小腹那一刀却附带火元侵蚀。”老者似乎明白任非衣心中所想,耐心解释着:“你需知这种元气侵蚀比直接创伤更为可怕,元气侵蚀不除,伤口永不愈合。我以元鼎为职修习水属复原之术数十年,一般小伤或许随手施为即可治愈。然而对于元气侵蚀,却也需要佐以药物细细拔除。即便如此,也非三五日之功。除非你本身已有一定的实力,可以靠自身排异克制侵蚀。但若据你所说,这种情况也可以否去了。然而救你之人明该了解这些基本常识却偏偏并没有留下拔除火元的药物,或许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早知你会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任非衣哭笑不得,眼下这副半残的模样有什么福气可言?
十七也是不解,将疑惑的眼光投向老者。
老者微笑不语,随手向任非衣小腹处一指,这才向十七说道:“你且来看看,他这伤处有什么异处?”
十七沿老者所指望去,不由再次惊呼:“元气自愈其主,这蓝色流光,难道……”
“你所见不错,水火不容,这位小哥伤处的火元早已被排斥干净,不然这伤口任你如何用药也不会愈合。”重重顿了一顿,老者目光再次望向任非衣:“先天元气破脉盈体,外通天地,这位小哥,你已经正式迈入了修元的门槛。也只有这种逆天破立的过程,才有洗练体魄、生肌愈骨的莫大功效吧!”
不顾震撼莫名张口结舌的任非衣,老者又交代道:“十七,这位小哥已无大碍,你且为他换了药品,让他多做休息吧。”说完转身离去,口中兀自念着:“想不通,还是想不通……”
任非衣倒是没有理会这些,老者的言语给他的震动实在太大,直到十七为他捆扎完毕端着托盘离开都未能回过神来。
“搞什么搞,这老头儿不是我滴仇家派来玩我滴吧!”天地良心,若不是对老者给他耐心的解释保留了一点最起码的好感,任非衣肯定要骂娘了。三天昏睡,对任非衣而言不过有如弹指,好像眼睛一闭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废材,眼睛一睁,就有人告诉你说你已经天人合一夙愿得偿了,换谁谁都很难接受啊。
不过任非衣并不知道,流云斋这位二掌斋离开的时候,心里的震撼恐怕还在他之上。老者并非怀疑任非衣所说,一来毫无欺瞒的必要,二来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也让自己在察言观色上很少出什么岔子。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见诡异,不说任非衣体炼过程中的种种异象,就算是一个资质绝佳之辈,想在三天内一步跨越凝气期和引元入体的过程都是绝无可能的。
云陆浩大,芸芸众生何止千万,能走上修元这条路的,千中有一已是高估。老者清晰记得自己当初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初步凝气,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正式成为一名初级的修元者。而这样的成绩,已经足够旁人羡慕,需知还有更多的人都在凝气这一关之前就止步,运气好些的还可以转修武道,运气不好的在元气破脉之时走火,终成废人。
而让老者连声念叨“想不通”的还不止这样,原本听十七描述的时候老者一度以为是任非衣体内有什么古怪,然而详查之下却偏又发现任非衣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老人家是注定要纠结了。
却说任非衣听老者说得神奇,虽然受木毒麻痹身体尚未完全复苏,但又惦着身上让自己颇为忐忑的变化,当下竟是按照文婉训练三小凝气过体时的方法,凝聚心神查看起体内的状况来了。
有以往的经验,本该是轻车熟路的事,然而此刻任非衣略感急躁,心念却许久难以沉静。深深呼吸了几回,按捺住心头一丝不耐,堪堪维持着神思清明。又过了半晌,心神里突然一阵豁然开朗。
当日在静室里遍寻不见的先天元气,此刻正纵横交错在自己的体内奔流不息。感官里各类元气也有着自己独特的意韵:锐利的是金,轻灵的是木,暴烈的是火,厚重的是土。而与这盘根错节的四道“河流”相比,另一种蕴着温润之意的元气则是汇聚成一汪浩瀚大海,弥漫整个身体。
“难道自己的主属元气是水?”心神映射的“景象”让任非衣惊喜异常。是了,正是水属元气。文婉此前灌输给自己的知识里曾提及木元复苏和水元温养之间的区别,十七为自己施木毒前小腹处曾有清凉之感,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体内的水元在自主温养伤处了。
一种兴奋莫名的感觉冲击着心神,任非衣双眼骤然圆睁,双手握拳重重砸了一记,似乎要把这些天的颓废全部发泄出去。然而下一刻,一声惨嚎开始在这个小小房间里回荡:“他奶奶的,什么时候开始不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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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消息传过来,任务失败了。”灯火明灭的大殿里,一个黑衣蒙面人向身处阴暗处的一个影子这样说了一句。
“夜枭、孤狼、黄泉三组人员如何?”阴暗处飘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全部殉职!”
……片刻沉默之后,那声音轻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去吧。”
蒙面人应了一声,躬身出了大殿。
令人压抑的静默充盈着黑暗下的每一个角落。少顷,那声音自语道:“我这有心的算计还是斗不过你的无为之境么?老伙计,你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啊!这份情,我会悉心领受,尽力回报的!”
阴沉的笑幽然响起,暗影渐渐隐没,大殿重归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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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做起这个行当啊,最重要的就是眼明手快头脑灵活,就算是走路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看哥哥我,在这流云斋帮工三月,从来都没出过任何差……哎呀!”
“……我靠,高手啊!”流云斋“乙”字客房三楼下二楼的转角处,任非衣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刻还吹得天花乱坠的蚊子在楼梯上给自己表演“无敌风火轮”。
一晃任非衣在流云斋已经是第七天上,身上的伤已然痊愈,元气也恢复得七七八八,生活起居全都无碍了。
几日里与十七相谈,对自己眼下所处早有了解,不会再傻乎乎地询问十七“要是我没钱付房费是不是要被宰了做人肉包子”之类的问题了。
流云斋是个比较奇怪的地方,至少任非衣是这么认为的。流云斋并非某个人的产业,事实上云陆上所有的流云斋都不是盈利性的场所。游行们在此间起居食用并不一定要缴纳钱物,只是各凭自觉,出资维系,就算是任非衣这种一穷二白之人住了进来,多半也会用帮工的形式来尽自己的心。毕竟对于大多数的游行来说,流云斋的存在,给他们提供了太多的方便和帮助,几乎接近于“家”的存在,所以自然不会任由其破败。
这对任非衣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当年号称“长宁小霸王”的任非衣在外行走也没法子像在长宁镇一样到处白吃白喝了。打从离开热血同盟,何去何从一直是非常困扰任非衣的最大难题,当然如果非要说还有更大的难题,那无疑就是怎么填饱肚子。
这所流云斋所在,是位于京部与沉溪部交界处的邵阳城远郊,仍属京部所辖,距离云昌城不过百里。所以伤愈之初,任非衣也动过重回热血同盟的念头,毕竟自己已经进入修元期,此次任性出走已经毫无价值,回去反而有所着落。然而想想自己走后热血同盟少不了要有一些乱子,当下也就觉着没法就这么腆着脸回去。不然难道回去跟大家说,我只是想跟你们玩玩捉迷藏……别人的反应任非衣不敢说,但文婉那个小辣椒绝对会用她的鞭子把自己活活抽死。
至于长宁镇,任非衣还不想回去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思来想去,眼下在流云斋帮工混口饭吃反而成了最佳的权宜之计。
就这样,任非衣搬出了此前居住的客房,住进了流动杂役的宿舍,被安排在“乙”字楼做杂务。同屋而宿的,还有一个被大家唤作“蚊子”实则名为羽文的一个少年游行。
上工第一天,羽文就拍着胸口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带着任非衣熟悉环境。于是从“乙”字楼一楼到三楼这一路上,任非衣就一直听着明明同为十九岁还比自己小几个月却因为自己号称在流云斋资格老硬是满嘴“哥哥我如何如何”的羽文对着自己的耳朵喋喋不休。于是从三楼转下的路上,就上演了那一幕人间惨剧。
“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我欺啊!”看着一个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的羽文,任非衣大为感叹。“好歹你也是个窥径期的唤灵了,就这么栽在一个小楼梯身上,我对你真是敬仰佩服得很那。”施施然下了台阶,任非衣看着额头淤青却依然神采飞扬的羽文调笑道:“不过你这一滚狼哭鬼号惊天动地,更难得的是最后一刻你居然直接就立起来了,这种境界的确称的起‘高手’两个字了!”任非衣表情诡异,乐不可支。
“那是,你也不看看哥哥是谁。”羽文毫不在意渐渐从“废材”阴影走出的任非衣的顽劣态度,弯腰捡起搭肩,一摆手:“走,哥哥带你去饭堂。”
二人举步将行未行之际,突然听到“当当”几声鼓响。任非衣还没搞清状况,羽文已经“哇”地一声拔腿就跑。
“快走,演武场有热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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